文/灯酒揽夜
-01-
但凡什么事情，有了第一次，第二次似乎也就不远了。
橙是在进候车室的时候第一次遇到了她，和她面对面坐着，相隔不到一米。
候车室永远不见安静的时候，喧闹声像热锅里的水一样沸腾不休，总有人吵嚷着，尽自己所能地把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倾倒在这个拥挤的建筑里，逼迫着他人去接收。一切都显得乱糟糟的。
橙把包一放，坐定，晃着自己的两条细长白亮的腿，就开始东看西看。她是那种闲不下来的人，从小就被父母视为多动症患者。他们屡次试图把她拎去就医，但是一切行动都在她的拼死抵抗和坚定承诺之下瓦解了。然而直到下一次行动之前，橙依旧是那个样子。
这是橙的一个不太好的习惯，随心所欲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，随随便便就可以给出承诺，但事后又常常不履行。
她哼着歌，坐在那，抬起头就能看到对面的橘。那个女孩子像是忽然从这个世界上多出来的一个人，跟喧闹无关，跟人群无关，仿佛跟任何人、任何事都没有办法产生联系。她一个人抱着一本厚厚的书在那看，低着头的样子娴静优雅，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。
但是她的着装又是那么的明艳，风格独立于所有人之外。
她一定是个学服设的，说不定这件衣服还是她自己做的呢！橙心里这样想着，忽然就有些莫名其妙的自豪感从心底涌上来了。她对这个偶然瞥到的女孩子起了前所未有的好奇，那巨大而又张牙舞爪的情绪烧灼着她的神经，让她踏入一种抓耳挠腮的境地，就想着凑近一点、再凑近一点，稍微看一看，从眉梢到眼角，从耳朵到鼻子——她什么都想弄清楚。
不知不觉间，橙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座位，蹲在地上，一点一点向对面的橘靠拢。走道中间人来人往，步履匆匆，她好几次差点就被行李箱撞到了，幸好别人闪得快，才没在候车室里酿成撞车事故。而她还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，别人看她就像在看神经病一样。
当她终于挪到靠橘足够近的位置上，刚要出声招呼的时候，一位看起来相当急切的旅客挤过人群向这边冲来，嘴里胡乱嚷嚷着，依稀能听见是请别人让一让之类的话语。而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橙自然是没有听到。
只听得“嘭”的一声巨响，疼痛的感觉一时还没有传递到大脑，但只是听着声音就能想象出场面有多悲伤。橙晃了晃被撞到的脑袋和肩膀，有些晕乎乎的。但她看着应声抬起了头，一脸茫然的橘，忽然就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，显得有点傻。
橘定定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孩子。她并不认识对方，不知道对方的年龄、身份、籍贯，不了解对方的性格和兴趣爱好，不清楚对方的性情。她只知道这家伙刚刚被狠狠地撞了一下，却像是无所谓一样对着她露出了傻乎乎的笑，那个笑容像是此刻洒进候车室的阳光一样明亮耀眼。她看着对方把倒在一边的行李箱扶正递还给主人，嘴里说着“没关系没关系”，眼睛却一直盯着她这个方向。
她当然不会以为对方是对她手里的书感兴趣。
橘觉得这体验相当新奇有趣，她平静无波的心里忽然就掀起了波澜，这会儿大概就相当于蜻蜓点过水面的那种程度吧。
只是这足以作为开始。
橘看了看表，合上书，把东西都收拾好，施施然向检票口走去。通过检票通道的时候，她忽然想起来——
哦，她还知道一件事情。
那个女孩子的车票掉在了地上，她看了一眼，对目的地感到无比的熟悉。她的心里是有所企盼的，或许在下一秒，她就能听到对方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了，就在身后，近在咫尺。
但显然不太可能，她还要个几分钟才能来检票呢，或许等她上车了她们俩还能再见面，或许到了目的地她们会去往相同的地点——又有谁能提前获悉呢？
橘简直爱死了这种不确定感。
仍然停留在候车室内的橙眼睁睁看着她离开，内心焦急不已。候车室里冷气那么足，她却觉得阳光印在心上发烫。她一把把行李箱的把手塞到对面的人手里，自己提了包就走企图追上那个女孩子，那个她还没来得及勾搭上的女孩子。但是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、也太拥挤了，只是一转眼，那个人就不见了，像一滴水珠掉进了大海里，她怎么找都找不到。
橙的心里顿时变得空荡荡的。阳光从后方投射下来，在地上留下一大滩黑漆漆的影子，她闷闷不乐了好久，走一会儿，就踢一踢地面。直到最后一刻，她才终于踏上列车，奔向本应是满心期待的大学生活。
她忽然觉得她的生活就和列车没什么两样，到处都是无意义的陌生人，周围所有人都有鼻子、有眼睛，仿佛没有什么不同。即便是和喜欢的人买了同一辆车的车票，她也似乎没办法和对方坐进同一列车厢，更别说坐在距离不过几厘米的相邻座位上说上几句话了。当然，如果对方沉默寡言，也可以只是她说，对方听着——
只是现在一切想象都成了虚幻，她都已经把她给丢了。
-02-
橙这个小笨蛋第二次遇见橘就在当天抵达目的地之后，在一张长椅上。
她彼时仍然陷在不那么开心的情绪里，一部分的她气着自己，这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，而且到现在还要因为自己的原因深陷于坏情绪之中；一部分的她又忍不住从最初相遇的时候开始幻想，甚至连同吃同住、同进同出这样的画面都已经模拟出来，在脑内开启了循环模式不断地播放。
林荫道上细碎的阳光混合着浓郁的阴影罩住她，光影打落的角度正巧是她最讨厌的那一种，心情不免更加糟糕。
然后当她走到公交车站的时候，脑内的小剧场、候车室第一次相遇的情景和眼前的画面仿佛重叠在了一起，她看到橘安安静静地坐在车站的长椅上，周围站着零星的几个人。
她走过去，橘在这个时候抬起了头。
这个人和她之前惊鸿一瞥得到的印象有那么些不同，但怎么都很好看。面容温润柔和，温良可亲。眉眼里像是盛着一碗水，干干净净的，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。她的手很白，跟纸一样白，修长的手指支撑着书的封面，好看极了。
橘朝她友好地笑了笑，向旁边挪了挪，给她腾出了一点位置。
橙这个时候才注意到，原来长椅上已经没什么地方可以坐了。她怀着小小的兴奋和惶恐坐下，和橘紧紧地挨在一起，她一方面期待着更多的接触，一方面又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自己的屁股，就怕挤到了对方。她的心里有很多很多话想说，一时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开口。
这时，她忽然听到对方小声的问话。她转过头去仔细倾听，就看到一截雪白的脖颈和乌黑的发丝。对比太过强烈，再加上那件衣服鲜亮的色彩又一次跳进她的眼睛里，她几乎要被迷住了，无法自拔。
她听见橘说：“你好，你也是去A大的吗？”
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，眼睛闪着水光，就那么看着她，等待着她的回答。
橙也回个笑，忽然有些轻松下来。总有一些时候，人会感到紧张，但——就是毫无理由地，紧张的情绪忽然就消失无踪了。她的鼻尖坠了点汗珠子，但她一点也不觉得热。她可能笑得有点傻，但肯定足够灿烂，或许比得上阳光。她觉得自己拥有了足够的自信，能够支撑她完成这场对话。于是她终于开口了：“是啊！我叫橙，是学服设的，你呢？”
“好巧，我也是！”橘的眼睛更亮了些，扑上来抓住橙的手，说道，“我叫橘！说不定我们会分在一个宿舍呢！”
橙有些不知所措地反握回去，又不敢握得太紧。她好喜欢橘闪着水光的眼睛，和她所表现出来的沉静外表不太一样。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，只是胡乱应着：“嗯嗯嗯！”用诸如“太棒了”“真的吗”之类的话应对橘抛过来的问题和美好设想，内心一部分在担心对方会不会因为她词汇的贫乏而生气，一部分又对橘所描绘的图景充满了想象和期许。
好不容易等到对方失去了说话的兴趣，车也来了。她们相携着坐上公交，抱着各自的包坐到后排，叽叽喳喳了好一会儿，就有些困了。
离她们要去的地方路途还很遥远，两人就准备睡一会儿了。橙闭上眼睛，又睁开，闭上，又睁开，心里的咚咚声折磨得她睡不着觉。她靠着椅背发了一会儿呆，转向窗外，盯着外面快速掠过的连绵起伏的建筑物和车水马龙的景象，一无所获。
现在已经是傍晚，阳光依旧刺眼，却不再烧灼皮肤和马路。陆陆续续有不少行人出现了，他们三三两两地踱着步子，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，再从那一头走回这一头，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就回家。橙的脑海里忽然就出现了她和橘样子的小人，也像这样，两个人一起慢慢地散步。头发从黑色慢慢变成白色，把她给心疼得，立刻打散了这样的想法。
希望橘能老得慢一点。
她这么想着。
橙又脑袋放空不知道想了些什么，瘫在座位上，好一会儿才像是忽然想起来一样，从包里连拉带拽地找出耳机线，扯来扯去好久才终于把这个拧巴在一块的硬邦邦的线团给拆出来，插上耳机，安安心心地睡去。
她隐隐约约记得有件事情忘了问橘，但是此刻迷迷糊糊的脑袋连自己是谁、在哪里都有些搞不清楚了，她也就放弃了思考，一心一意沉浸在睡梦之中了。
-03-
她在一片寂静之中醒来，耳边只有轻微的翻书声响。
橙微微地动了动，感到浑身酸软，好像睡得太久了些，整个人都有些提不起劲。她干脆就直接呆在床上。刚睡醒的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，她总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，记忆都有些不连贯了。
“啊。”她忽然想起来，自己之前好像还在车上来着，怎么突然就到了宿舍了？
“你醒啦？”床边忽然冒出一个头，是橘。她心里某种猜测得到了印证。没想到她们俩真的分到了一个宿舍。
“橘！”叫出这个名字之后，橙忽然忘记自己要问什么了，她冥思苦想了很久，也不知道该问什么。她觉得今天的自己格外的蠢，连她自己都有些嫌弃。她不免就要担心一下橘对她的印象和看法了。
橘却忍不住笑出了声。她爬上橙的床来，揉了一把橙的头，看着不知道咕哝了些什么的对方，温柔地提醒了一句：“快起来，要去吃晚饭了。回来还要接着整理行李、打扫房间呢。”说着就开始帮着叠被子。
橙慢吞吞地坐起来，摸了摸一头乱糟糟的毛，还有些不想动。她捂着脖子转了两圈，才算是清醒了一些。
一旁叠好被子的橘已经在抓着梯子往下爬了。她走到自己的位置那，一边收拾着桌面上的物品，一边吐槽道：“你可真有意思，刚才你闭着眼睛跟着我从公交车上下来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。后来一进宿舍还没收拾多少你就忽然睡了过去，怎么叫都叫不醒，我看你就是太累了，就让你睡着。”
她指了指角落里一堆箱子——都是快递过来的行李，又说：“我也不知道你的被子在哪个箱子里，就从我那拿了条被子给你盖上了。”
橙一听，连忙看了看一边的被子，果然不是自己熟悉的图案，不过很对她的胃口。她又莫名其妙开心起来，高兴得连说了好几个“谢谢”。
“橘，那我现在把被子递给你？”
“不忙，我的席子还没到，床就没铺，被子放上去也不方便，就先放你那吧。”
“好好好！”
她欢呼一声，下床洗了把脸，好好地整理了一下仪表，就跟着橘一起出去吃饭了。
走在路上的时候，她忽然想到还有件事，就随口问了句：“橘，你还记得，嗯……就是……在候车室的时候……”
橘像是有些疑惑，侧过脸来看着她，回了句：“……嗯？”
“没！没什么！”
原来没记住啊……橙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。只不过那副蠢样子，没记住也是一件好事情吧？她偷偷瞄了眼橘，发现对方比她要高上那么一点点。她把视线收回来，打算今天晚上就去买一箱牛奶。
橘用眼睛余光看了看她，不知道她又嘟囔起了什么东西，八成——又是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吧。她早就发现了橙的这一特点，而且有意无意地惯着她。反正有她领着路，这家伙也不用怕撞上电线杆。
至于那个有些凄惨的初次相遇，还是在更加适当的时候再提起来比较好，现在这样，刚刚好。橘抬头看了眼天空，星光散落，有些浪漫。她微微牵起嘴角，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。她忽然伸出手勾住橙的臂弯，提议道：“要是晚上席子还没到，我能不能先跟你一块睡？”
橙高兴得像是炸开来的烟花一样。她拼命点着头，恨不得立刻冲进食堂吃上三斤肥肉来抑制自己的膨胀心情。
星光落进她们的眼睛里，眼前的一切都美好得不行。
她们一边讨论着今晚要吃些什么，一边踏进食堂。橙拖着橘好奇地看了一圈，最终选定了香锅。等待叫号的时候，她们找了个位置坐下。橙又晃起了小腿，没再东看西看，只看着橘。灯光迎面罩下来，闪耀如同白昼，光明如同未来。
心中悸动，期盼如斯。
（完）
FT
橘如其名，又酸又甜，但有的时候也苦，叫你吃不得、爱不得、恨不得。她的感情来得迅速，但耐心十足，俗一点就跟什么“经验丰富的猎手”差不多，喜欢慢慢来。
橙如其色，随心所欲，明烈逼人，一有什么情绪就都会成倍释放出来，而且很难持久，着实让人受不了。她最喜欢外表鲜艳美丽的东西，忍不住就要上去碰，戒不掉。她有很多习惯都是这样，比如多动症。
我想看这样的两个小姐姐谈恋爱，但又想，这两个人的摩擦怕也少不了，或许恋爱的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。那就，先让她们好好过个日常生活吧（。）
最后感谢一下推荐我的缇宝和愿意接纳我的大家w也谢谢能看到这里的小伙伴！
